文艺评论 || 探源“中国”,重返“精神故乡”——读王蒙的《诗词中国》

1990年,王蒙在《旧体诗的魅力》一文中不无遗憾地写道:“中国的旧体诗词为什么那样迷人,我总觉得还没有得到一个很好的、更加透彻的说明。”35年后,王蒙推出《诗词中国》一书,以期让读者更好认识中国旧体诗词的魅力。中国是诗的国度,自孔子“删诗”以成《诗经》,各类选本、诗话、词话,数不胜数。远的不说,有清一代便有袁枚的《随园诗话》、王国维的《人间词话》等经典。然而,王蒙的《诗词中国》别具一格,不但让诗话、词话这一传统文体重焕生机,更赋予中华诗词新的魅力。全书时间线横跨几千年,共选录诗词214首(诗145首、词69首)。古典诗词既是一种文化遗产,更是一种活的“传统”,当下人们的各种经历、经验,都能从中找到参照、解释乃至情感共振。正如王蒙所言,“以唐诗宋词为高峰的中国古典诗歌,是中国人民的至爱,是中华文化的上品”。在一定意义上,中华文化的基因、命脉与灵魂,通过中华诗词得以保存、流传和弘扬,特别是那些千古传颂的经典诗词,更是蕴含着中国人独特的思维方式、情感表达和精神结构,构成了中国人的“精神故乡”。王蒙本身也是一位诗人,出版过新、旧体诗集,他的旧体诗创作曾得到叶嘉莹、宗璞等人的高度赞赏。纵观《诗词中国》一书,既有诗人的才情、作家的想象,又有丰富的创作经验为依托,故既能入乎其内,又能出乎其外,极大拓展了传统诗词的思维空间和精神空间。《诗词中国》是对中华文化生命力与独特性的一次“解放”。在一定意义上,开篇之作《尚书·卿云歌》奠定了全书的精神气象和文化基调。王蒙将《卿云歌》视为“美丽中国的开辟曲”“中华文化的序曲”,确有一种空谷足音的意味。之后,从“西风残照,汉家陵阙”(李白《忆秦娥·箫声咽》)到“苍山如海,残阳如血”(毛泽东《忆秦娥·娄山关》),从“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”(曹操《短歌行》)到 “一万年太久,只争朝夕”(毛泽东《满江红·和郭沫若同志》),能够看到中华文化的雄浑之气一脉相承,绵延流长。再有,从朱熹“无边光景一时新”、曾国藩“人间随处有乘除”的诗句中,能够体味到中华文化的某种形而上意味,从于谦“粉骨碎身浑不怕,要留清白在人间”中能看到中华民族的“刑天精神”,从李白“黄河之水天上来”“大江茫茫去不还”能看到五千年文明中的“逝水情怀”。“好诗是一种发现,读诗是一种创造”,在《诗词中国》中,王蒙将自己定位为一个“勇敢的发现者、联想者、开拓者、发展者与思索者”。他以丰富的文学经验、社会经验、政治经验为依托和底本,对传统诗词重新打量、观照、解读与生发,使得很多我们耳熟能详而又熟视无睹的诗词,重新焕发出审美和思想的意趣。我们能从“空山不见人,但闻人语响”(王维《鹿柴》)中看到电影“空镜”,从“鸡声茅店月,人迹板桥霜”(温庭筠《商山早行》)闻到“意识流”的味儿,从“梨花院落溶溶月,柳絮池塘淡淡风”(晏殊《无题》)听到“Yesterday Once More”(昨日重现)的西洋旋律……王蒙以灵气激活灵气,以思想碰撞思想,与古人共舞、逗趣乃至“抬杠”。在本书中,王蒙还试图将古典诗词“超越解释学的穿透与征服的力量”充分挖掘并展现给读者,这尤其需要幽微精妙的感悟能力。例如,从孟浩然的《与诸子登岘山》中体味到人生的“寂寞”与“苦味”,从纳兰性德的《采桑子》中感受到人生的某种“无聊”,这些感悟真实而真诚。在重视诗词“精神品质”的同时,王蒙也十分看重“精神品位”。他认为,李商隐、柳永的词,在气势、力道上虽比不上苏辛词,但是在“品位”上并不差,可谓独具慧眼;黄景仁并不是一个特别引人注目的诗人,但其诗为中国典雅而难免温吞的诗风注入了一股自嘲之气,是诗歌史上的一个“突破者、逆行者”,显示出王蒙独到的眼光与识见,也是深厚学力、心力的表现。《诗词中国》不是就诗论诗、就词论词,而是王蒙与文人骚客之间的一场超越时空的心灵对话,是生命与生命的共情和共鸣、互通与互补。透过一首首散发着独特文化气息和生命活力的诗词,探索中国之为中国的根性,这或许就是《诗词中国》的命意所在。

作者简介:

温奉桥,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山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,青岛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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